楔子、
我有一個水瓶朋友,平常吵吵鬧鬧,讓我不得安靜。
發瘋的時間遠比正常的時間多,看似什麼都看不清楚,卻讓我再一次恰巧的機會下,知道她才是看得最清楚。
Ⅰ
自從那次以後,我再次地將梅花認識了一次,也看到了水瓶座的另一面。
我是說我和梅花一起喝下午茶的那次。
梅花是我打從國中就認識的朋友,但是說真的,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清楚為什麼那時候我們會聊得來,甚至在國中畢業好幾年後,仍然沒斷過聯繫。
在那之前,第一次和梅花聊到彼此的星座,只是源於非常偶然閒聊。
梅花曾經問過我,我覺得她這個人怎麼樣。
在當時我覺得,梅花樂天開朗常笑著一張臉,做事情有種爽快的俐落感,想做甚麼就做什麼,完全不受拘束,思考靈活跳躍,最印象深刻的是,她很有正義感。
正義感到甚麼程度呢?
她曾經看見小偷搶了別人的店,把自己腳下的淑女車,當成重機在飆,甩尾、翹孤輪甚麼都來,還把整台淑女車砸在小偷身上,最後成功的把東西物歸原主。你問我為什麼會這麼清楚?那是因為我當時就坐在淑女車後座,砸車時我也順便『摔車』了,不過撇開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,整體上我覺得她人不錯,很喜歡她這樣的人,相處起來沒甚麼困難。
當時想著想著我也想到自己身上來了,相比梅花個性上的鮮明,我就灰暗許多,似乎沒甚麼特點,用沉默與悲觀這兩個形容詞,就能把我給囊括。
跟梅花說完對她的感覺後,我也連著心底想的一起說給她聽,得到她一聲哈哈大笑。
那笑容我至今記憶猶新,看起來就是十足十的欠人抽。
笑完以後她接著用一副『我早已參透玄機』表情跟我說:
「阿雪,那是因為我是個水瓶子,你是個小蠍子!」
我回給她一個大白眼,表明希望她能講人話,我只是正常人,無法用思想極度跳躍的方式溝通。
「其實也沒什麼,只是聽妳這樣說,我覺得我們都很符合自己的星座特點而已。」
「星座?哦!是嗎?」我嘴上這樣說著,心裡卻在想,這話題會不會扯得有些遠。
「當然啊!妳沒星座介紹怎麼寫水瓶座的嗎?樂天開朗、知性、富正義感、善於分析、喜愛自由不受拘束、思考靈活跳躍……這都是在寫我啊!」
「別傻了,這上面都只寫正面的,負面都沒什麼寫,參考值著實低了些。」
「好、不說我!看看妳的蠍子!冷靜、重思考、無所畏懼、沉默、具神秘感……妳看!幾乎都有嘛!」梅花幾乎要把那本星座介紹砸到我臉上,情緒激動地說著。
「妳可以考慮換一本了。」我淡淡地說。
「Oh,my god……好吧!那以妳的看法該怎麼說才對?」梅花動作誇張地摀著額頭說著,沒找她去演戲都可惜了她。
「我不是冷靜而是冷漠、不是重思考而是擅長發呆、不是無所畏懼而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、不是沉默而是懶得說話、不是有神祕感是剛好大家想不透而已,這樣說大概就對了,梅花,蠍子本來就是有毒,把它寫成溫馴無害是要騙誰啊!」我語重心長地說著。
梅花聽完我說之後先是一楞,再之後表情忽然嚴肅起來,當時我以為我終於說服她了,可惜……
「沒關係!現在已經有血清了!不怕毒死!」梅花露出燦爛笑容對我說著。
我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友人,壓根兒不知道這結論怎麼得出來的,突然覺得她閉上嘴巴時挺正常的,卻只要開口,裡面的靈魂就好像要放肆宣揚自己就是個瘋子。
於是我在那時深刻體會到自己與水瓶座,在思考程度上呈現一個飛躍性的落差,那個落差距離大概是一個海溝深。
「瘋子。」
我對梅花說出最簡潔明瞭的評價,說完以後便撇過頭,不再搭理梅花,後者當然沒這麼簡單就放過我,胡搞瞎鬧一陣,連我也跟著笑了出來,心裡邊自己悄悄地在水瓶座的印象附註一句:
「他們的水似乎足以稀釋我所有的毒素。」
Ⅱ
話再說到那次的下午茶聚餐。
說是聚餐,聽起來人數很多,但其實人數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我們倆近三十歲女人而已。
大概是許久沒見,話就多了起來,一些平常時候不怎麼說的沒營養話也說了不少。
其實那天一開始聊些什麼,我老早就忘了,卻是有段我特別記憶深刻,也正是這段,才讓我再次回憶起在好幾年前,我們偶然閒聊的星座。
「所以,我還是不太理解,妳當時怎麼選了個哲學系讀?」那時,我喝盡第三杯卡布奇諾。
「因為我是站在時代前端的前端人類。」說完,梅花附帶帥氣甩頭。
「林瘋子……(梅花姓林)」
「討厭啦阿雪!我是天才啦!」
天啊!我仰天大嘆……
我完全無法理解,我的問題跟時代前端的前端人類有什麼關係……
「阿雪,每個人都是天才啊!嘖嘖……妳這人都把事情看得太嚴肅也太複雜了。」
「哪有?」
「哪沒有?」梅花單手托腮,眼睛勾勾地看著我。
「又哪裡有了?」我淡淡地再次反問,不敢說已經被那眼神盯的發毛。
「從頭到尾。」
「信不信我揍你!」我皮笑肉不笑,端起碟子叉子忿忿地插進蛋糕裡,只覺得被一個『瘋子』這樣講,心底就有些莫名的不爽快,騰起一股按捺不下的焦躁情緒。
「哎、我說妳絕對有!信不信?好吧!我知道妳不信,別給姐那眼神,姐的小心肝都碎一地了……行、行!我不廢話!」
我翻了翻白眼,乾脆端起碟子,準備再去吧檯多拿點吃的,卻不想被一把抓住,讓我走也不是、甩開也不是。
「說。」就算在怎麼不爽,我還是不爭氣地給眼前的友人再一次機會。
看到我不走了,梅花的苦瓜臉馬上就舒展開了,也真的沒再廢話,開始說了起來。
「我說妳這個人思想複雜不是沒原因的,拿剛剛來說好了,我完全不清楚妳在生氣甚麼。」
生氣?
我微微一楞,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反駁梅花,剛剛自己似乎真的冒了些火氣……
但是,自己怎麼突然就冒了火氣呢?
不過過了那一愣之後,我心底又釋然了,心想要是自己的問題被胡亂回答,任誰都會生氣吧?
沒等我想太多梅花又繼續說了下去:
「妳看吧!我就說你想得太嚴肅複雜,連妳自己都沒發覺到妳自己真正再想什麼。」
「少來了,我要是也來像你這樣,妳一定也發火!」
「不是!我敢保證妳剛剛不是因為這樣就生氣!」
「那不然又是怎麼了?……好吧!別說我不信妳,妳至少得我個理由說服我!」
我沒好氣地癱了攤手,叉起一塊蛋糕在嘴裡,一邊等著梅花解釋,一邊倒也好奇梅花會怎麼說。
「我這樣問妳好了,我們認識幾年了?」梅花一副吊耳鋃鐺,語氣卻是一反之前,顯得有認真許多。
「國中到現在,十幾年了吧?」儘管摸不清梅花在想些什麼,我還是照實說了。
「那像剛剛用那種欠揍的語氣說扯淡話又有幾次?」
「好啊!妳還說不是扯淡!現在招了吧!」我忍不住鄙視了一眼梅花。
「好啦好啦……我招、我招!妳快回答我啦!」
睨了睨眼前友人一眼,我惡狠狠地說:
「這還又問嗎?根本算不清了!那根本就是天文數字!」
原本以為梅花開始抱著頭,跟我『哭么』說她根本沒這麼糟糕,卻不想梅花大大地拍了一聲手,引得整個餐廳的人都看著我們這桌,那眼神就跟看神經病沒兩樣。
不等我發出抗議,梅花便接著說:
「這就對了!阿雪妳也招了吧!」
對了?對什麼?
又招什麼招?是我要你招了吧!
「招妳個青菜蘿蔔!林瘋子,妳真的變成瘋子了?」
「阿雪妳竟然說一個懂妳那複雜心思的人我瘋子?我實在太傷心了!」梅花一臉大受打擊,不過以我對她了解這只是裝的。
「那請問時代前端的前端人類,可以說了嗎?」我舉起拳頭笑咪咪地說。
果不其然,梅花下一秒就收了她那誇張表情,恢復原本的樣子對我說:
「我剛問你,妳說是天文數字,早就數不清了,那妳又在生氣甚麼?要是妳真的這樣就生氣了?我們從認識到現在,妳早就氣到腦充血了。」
我眼睛瞇了瞇,放下蛋糕盤子,認真的把梅花的話往腦袋裡轉了幾輪,突然覺得她這樣也沒說錯什麼。
那這樣問題又回來了,我到底為什麼生氣呢?
「然後呢?」我看著梅花問著。
「什麼然後呢?」
「妳的話只說了一半,既然不是我說的那樣,妳總該說說是怎麼樣回事吧?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梅花賞給我個乾脆俐落。
「林梅花……」挑了挑眉頭我的聲音也乾脆俐落的凶狠起來。
「咳、咳等等……我是說我『現在』不知道。」梅花硬是把話轉了過來,我也就由著她看看她要怎麼說。
「給妳一分鐘想出來。」
「不會吧阿雪!這麼兇殘?」
「就是這麼兇殘!」
「真的得這麼兇殘?」
「就是這麼兇殘!別討價還價!」
原本很可能就這麼讓我們持續『跳針』下去,但是這時候服務生已經走了過來,跟我們說用餐時間只剩下十分鐘。
「妳聽到啦!不是我不給妳時間,現在時間剩十分鐘了,沒空讓妳扯東扯西。」
「阿雪,我打從國小開始對毛線就很沒辦法。」
「我完全無法理解,為什麼我們會從上個話題跳到毛線這玩意兒上」我咬牙切齒地說。
「所以我常常直接剪開。」
「林梅花妳真的是瘋子!妳家政課一定不及格!」我終於按倷不住,狠狠地啐了一口。
「阿雪妳真了解我,我那時候家政課分數全校倒數第一。」
「這沒什麼好高興的,收起妳得意的臉!」
「不過,值得慶幸的是現在不是家政課。阿雪,我們再來過一次吧!」
Ⅲ
氣氛在這時候突然沉寂下來,像是一股冷風突然竄進,把整個空間都給凝固住,一切的動作都靜止了下來,只剩下看著梅花的眼睛,時而微微顫動,除此之外,我甚麼都感受不到了。
「阿雪,我們認識幾年?」
「十幾年了。」
「那像剛剛用那種欠揍的語氣說扯淡話又有幾次?」
「不知道,根本就是天文數字,甚至很可能超越天文數字。」
「那妳覺得經過我這幾年的『薰陶』,妳有可能因為這樣就發火嗎?」
「茶毒得太深,按理說不太可能。」
「妳對我積怨已久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妳知道嗎?雖然剛剛我們嘻嘻哈哈地過了,但是,如果一個人能看透對方的情緒,無非是在妳的眼睛上表現出來,而我在妳的眼睛裡,看到妳真的很生氣。」
「那可能也是我真的很擔心吧……」如同夢囈一般,這句話輕輕吐了出口。
說到這裡梅花接著便是沉默,一副『我就知道』的表情,我則是傻在那兒,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說出『擔心』這個詞。
「阿雪,妳想太多了……不過,我其實也挺喜歡妳這樣的,感覺會想著別人,不會把人給丟下不管……」
「但是,阿雪妳想得太嚴肅,妳過得很律己、很替別人想,所以看到我總是這樣懶懶散散,常常沒個正形就會很擔心我,而妳雖然很擔心我,又常常想讓別人不察覺到妳在擔心,就會同剛剛那樣,開始從一些小地方聊起,因為這樣別人既不會發覺到也能知道妳想知道的,所以我才說妳嚴肅複雜……」
「對不起啊!我腦子跟阿雪妳比起來實在很差,只能想到什麼說甚麼,盡量把我想的講出來,妳要我解釋的話,我也只能解釋到這裡了……」
「阿雪妳的心思就像被人弄亂的毛線球,我的心思跟我的手一樣不怎麼巧,所以我只能簡單俐落地講……」
「阿雪,別再想那麼多,省下那點心思,別把自己給打上死結!」
我愣愣地聽梅花說完這一段話,才發覺到原來我真的就像梅花說的,把事情想得太過困難、想得太過複雜,困難複雜到把自己都給難住了,而到了最後,把原來想要關心的心情,都給移轉到了生氣這件事上頭……想到這裡,我都不知道該是哭還是要笑了。
「怎麼樣?」梅花看我臉色古怪,忍不住問了問。
「沒什麼,就是覺得自己挺蠢的,差點就把原本想做的事情搞砸了。」
「我就說吧!」
「是、是、是……時代前端的前端人類。」我朝著梅花打趣著說。
梅花白了一眼,朝我做了做鬼臉,我若有所思地看著梅花,腦中莫名想起了以前的事,勾起了一道回憶畫面,與眼前交疊了起來。
「喂!想什麼啊妳!」梅花在我眼前揮了揮手。
「想起了一些事情。」
「什麼事情?」
「就是國中的時候,我們不是聊過我們的星座嗎?」
「啊!妳說那次啊!怎麼了?妳不是總說那本參考價值低到海平面以下?害我那時候的少女心,都碎成了奈米等級!」
「嗯……現在倒可以信一信,裡面一個關於妳的特質,現在我比較相信了。」我明智的沒理會那句話裡頭無法理解的詞彙用語。
「哪個?」
「分析這項吧!我覺得妳剛剛的分析得很好。」
「那是當然!我畢竟站在時代前端的前端!這可是水瓶座才有的技能!」
又來了……我心底默默這樣想著,暗自下了一個決定,那就是以後不能誇獎眼前的友人。
「不過發瘋的時候,還是佔了生命裡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。」我冷冷地說。
「阿雪……妳、妳好狠的心腸!」
「妳偶然的知性分析,注定只能是曇花一現。」我語氣充滿了哀悼。
「不、那是永恆的!」
我睨了睨梅花,再次見識到她思考邏輯的特殊性,來不及在說她幾句,服務生已經再次走了過來,說時間已經超過了,請我們趕緊離席,還有著在一桌客人。
等到走出餐廳,便往捷運站走去,打算就這樣回家去了。
「回家了,下次再見啦!」我說。
「嗯!走!我們回家去!」梅花嘴上這樣說著,手卻緊勾著我的手。
「要回家妳勾著我的手做甚麼?妳家得往另一邊走。」我有些不怎麼好的預感。
「對啊!走!回妳家去!」
「給我個解釋!妳到底怎麼理解『回家』是回我家!」
「阿雪養我!晚上我想吃麻辣燙!」這人真的是瘋了!
「去我家做什麼!不要已經給我跳到吃晚餐的時間!」我怒吼著。
「哎呀!別這樣嘛!這麼久沒見,其實妳也很希望我待久點吧?」
「妳……」
被梅花這麼一堵,我一時之間倒不知道要怎麼接話下去,只能傻傻看著她。
「先說好啊!別跟剛剛那樣想這麼多!妳只要回答是不是就可以了!」
看著梅花那狡黠的表情,我頓時清楚了什麼叫做狐狸的笑臉。
「好啦!對啦對啦!」
「太棒了!悶燒鍋阿雪不悶燒了!」
「閉嘴!」
就這樣,兩個近三十歲女人活脫脫像個神經病,在大街上蹦蹦跳跳的,著實引來許多側目,兩人卻也不在意甚麼,只是很簡單地想——開心就好。
「吃麻辣燙?」我說。
「呃……羊肉爐也好像不錯!」梅花說。
「妳快點選一個!」
「呃……那兩個都吃呢?」
「林瘋子!」
梅花打哈哈地東閃西躲,我也被她的那張笑臉搞得逗出笑聲,要生氣都不知道要怎麼生氣了,心裡暗暗想著,如果那十幾年光陰能夠倒流,回到當時第一次對梅花說出印象的時候,我應該會重新這樣註解吧——
我有一個水瓶朋友,像瘋子的時間比正常的時候多很多,不喜歡太麻煩,只喜歡簡簡單單,她像是一座清澈湖水,沒有半分雜質,凝固成一顆剔透的心,只看著事情的本質。
她像一面鏡子把我真正想些什麼,倒映的清清楚楚,也讓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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